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橫眉冷對千夫指，俯首甘為孺子牛 | 紀(jì)念魯迅先生誕辰140周年

北京衛(wèi)生職業(yè)學(xué)院

2021-10-03 23:24:09 文/唐睿宸圖/黃欣怡

“

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《社戲》《故鄉(xiāng)》

《孔乙己》《記念劉和珍君》《阿Q正傳》…

你讀過多少篇魯迅？

魯迅生于1881年9月25日

今天是他誕辰140周年

魯迅一生寫詩不多，每首都獨具特色

我們一同來讀讀魯迅的詩

紀(jì)念這位“橫眉冷對千夫指，俯首甘為孺子�！钡奈膶W(xué)家

”

魯迅的自嘲詩

自嘲

運交華蓋欲何求？未敢翻身已碰頭。破帽遮顏過鬧市，漏船載酒泛中流。橫眉冷對千夫指，俯首甘為孺子牛。躲進(jìn)小樓成一統(tǒng)，管他冬夏與春秋。

注釋：

華蓋：星座名，共十六星，在五帝座上，今屬仙后座。舊時迷信，以為人的命運中犯了華蓋星，運氣就不好。

破帽：原作“舊帽”。

漏船載酒：用《晉書·畢卓傳》中的典故：“得酒滿數(shù)百斛（hú）……浮酒船中，便足了一生矣。”漏船：原作破船”�！爸辛鳎汉又�。

橫眉：怒目而視的樣子，表示憤恨和輕蔑。

孺子牛：春秋時齊景公跟兒子嬉戲，裝牛趴在地上，讓兒子騎在背上。這里比喻為人民大眾服務(wù)，更指小孩子，意思是說魯迅把希望寄托在小孩子身上，就是未來的希望。

小樓：指作者居住的地方

成一統(tǒng)：意思是說，我躲進(jìn)小樓，有個一統(tǒng)的小天下。

管他冬夏與春秋：即不管外在的氣候、環(huán)境有怎樣的變化。

賞析：

《自嘲》是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家魯迅于1932年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詩。這首詩的首聯(lián)寫當(dāng)時作者所處的險惡處境；頷聯(lián)寫他堅持斗爭的行動；頸聯(lián)寫他堅持斗爭的內(nèi)在動力，即強(qiáng)烈的愛和憎；第四聯(lián)寫他戰(zhàn)斗到底的決心。全詩內(nèi)在邏輯性強(qiáng)，文字風(fēng)趣，內(nèi)容莊肅。

魯迅的情詩

我的失戀

我的所愛在山腰；想去尋她山太高，低頭無法淚沾衣。愛人贈我百碟巾；回她什么：貓頭鷹。從此翻臉不理我，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。

我的所愛在鬧市；想去尋她人擁擠，仰頭無法淚沾耳。愛人贈我雙燕圖；回她什么：冰糖葫蘆。從此翻臉不理我，不知何故兮使我糊涂。

我的所愛在河濱；想去尋她河水深，歪頭無法淚沾袖。愛人贈我金表索；回她什么：發(fā)汗藥。從此翻臉不理我，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(jīng)衰弱。

我的所愛在豪家；想去尋她沒汽車，搖頭無法淚如麻。愛人贈我玫瑰花；回她什么：赤練蛇。從此翻臉不理我，不知何故兮——由她去吧。

注釋：

這首詩創(chuàng)作于1924年10月3日，最初發(fā)表于1924年12月8日《語絲》周刊第4期。

作者魯迅在《野草·英文譯本》序中說：“因為諷刺當(dāng)時盛行的失戀詩，作《我的失戀》”。在《三閑集·我和<語絲>的始終》中又進(jìn)一步說：“不過是三段打油詩，題作《我的失戀》，是看見當(dāng)時‘阿呀，阿唷，我要死了’這類的失戀詩盛行，故意做一首‘由她去罷’收場的東西，開開玩笑的。”

魯迅最沉郁的一首詩

慣于長夜過春時

慣于長夜過春時，挈婦將雛鬢有絲。

夢里依稀慈母淚，城頭變幻大王旗。

忍看朋輩成新鬼，怒向刀叢覓小詩。

吟罷低眉無寫處，月光如水照緇衣。

注釋：

慣：含有司空見慣之意。長夜：漫長的黑夜，比喻國民黨統(tǒng)治下的黑暗歲月。

“挈（qiè）婦”句：挈、將，是同義詞，均有提攜、帶領(lǐng)的意思。婦：指魯迅夫人許廣平。雛：指魯迅的幼兒周海嬰。當(dāng)時，海嬰還只有一歲零三個月，故稱“雛”。鬢有絲：指兩鬢斑自。魯迅寫此詩時已51歲，因多遭離亂與憂患，故有憔悴、衰老之感。

慈母：泛指當(dāng)時受迫害的革命者的母親。

城頭：指南京。

變幻：指國民黨軍閥間的勾心斗角，長期混戰(zhàn)，使政局動蕩不安。

忍看：原作“眼看”，后在錄入《為了忘卻的紀(jì)念》時改成“忍看”。朋輩：即朋友，戰(zhàn)友：指被害的柔石等五位左翼青年作家。

刀叢：比喻國民黨的迫害政策。原作“刀邊”，后在錄入《為了忘卻的紀(jì)念》時改成“刀叢”。

無寫處：含有無地可寫，無處可發(fā)表之意，形容極度悲憤。

“月光”句：月光如水，語出杜牧《七夕》詩：“瑤階夜色涼如水”。緇（zī）衣：即黑色的衣服。

賞析：

《無題·慣于長夜過春時》是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家魯迅于1931年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詩。這首詩的首聯(lián)描寫作者艱苦的生活處境，頷聯(lián)揭示生活困難的原因，頸聯(lián)寫作者對死難者的深切哀思，尾聯(lián)寫作者的憤懣之情，表達(dá)了作者斗爭的決心。詩句凝練，深切感人。

魯迅文集的題詩

題《吶喊》

弄文罹文網(wǎng)，抗世違世情。積毀可銷骨，空留紙上聲。

賞析：

魯迅在《魯迅日記》1933年3月2日日記云：“山縣氏索小說并題詩，于夜寫二冊贈之�！边@“二冊”就是《吶喊》和《彷徨》。在《吶喊》上所題的就是本詩。本詩后編入《集外集拾遺》。

山縣氏，名初男，日本人。當(dāng)時是湖北冶萍煤鐵公司顧問，對中國古典文學(xué)很有興趣，曾譯過《老子》一書。經(jīng)內(nèi)山完造介紹，與魯迅有來往。

《吶喊》是魯迅寫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，收入自1918年4月到1922年10月間創(chuàng)作的十四篇作品。它于去1923年8月出版，到魯迅題詩時恰好十年。所以魯迅題詩的跋文為：“自題十年前舊作，以請山縣先生教正�！北驹妼懥唆斞冈凇秴群啊烦霭婧笫陙眍~遭遇，和他對這些遭遇的態(tài)度。

題《彷徨》

寂寞新文苑，平安舊戰(zhàn)場。

兩間余一卒，荷戟獨彷徨。

注釋：

《彷徨》：魯迅的第二本小說集，收一九二四年到一九二六年寫的《祝�！返仁黄≌f。

新文苑：指 “五四”以后的文藝界。魯迅認(rèn)為當(dāng)時的新文化界很寂寞。

舊戰(zhàn)場：作者在《中國新文學(xué)大系·小說二集序》中說：“北京雖然是‘五四’運動的策源地，但自從支持著《新青年》和《新潮》的人們，風(fēng)流云散以來，一九二○年至一九二二年這三年間，倒著寂寞荒涼的古戰(zhàn)場的情景。

兩間：指新文苑和舊戰(zhàn)場之間。

荷：肩負(fù)著。

彷徨：游移不定，不知往哪兒走好。

賞析：

本詩可見魯迅的彷徨并不是完全消極的，它不是頹唐，而是由進(jìn)取，有奮斗。而且，魯迅的這種彷徨的心境，后來在斗爭中很快地改變了。他在1926年11月就說：“我已決定不再彷徨，拳來拳對，刀來刀當(dāng)，所以心里也就舒服了”（《兩地書·七九》）

魯迅寫《題<彷徨>》這首詩時已經(jīng)掌握了先進(jìn)的思想，和人民群眾在一起，他已沒有孤獨、寂寞、彷徨的心情了。他寫這首詩，固然是為了介紹自己寫這本書的情況，以便友人更好的理解這本小說；更重要的是，魯迅回顧了自己走過的這一段路程，嚴(yán)于解剖自己，不斷前進(jìn)。（《兩地書·七九》）

魯迅的打趣詩

替豆萁伸冤

煮豆燃豆萁，萁在釜下泣。

我燼你熟了，正好辦教席。

注釋：

萁：豆秸。

釜：鍋。首兩句出自曹植《七步詩》。

燼：物體燃燒后剩下的東西。此處作動詞用，指燃燒成灰燼。

教席：宴請教師的酒席。

賞析：

《替豆萁伸冤》是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家魯迅于1925年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五言絕句。這首詩前兩句的意思是泣的是萁，不是豆，因為在“煮豆燃豆萁”的過程中，化為灰燼的是萁，因此魯迅要“替豆萁申冤”；豆則由生變熟成為佳肴，正好用去辦“教席”，供汪懋祖等人享用，借以諷刺楊蔭榆辦酒席請汪懋祖等人陰謀加害學(xué)生。

這首詩，短小精悍，針鋒相對，典故翻新，諷刺辛辣，具有強(qiáng)烈的諷刺性。

魯迅最凄涼的詩

辛亥殘秋偶作

曾驚秋肅臨天下，敢遣春溫上筆端。塵海茫茫濃百感，金風(fēng)蕭瑟走千官。老歸大澤菰蒲盡，夢墜空云齒發(fā)寒。竦聽荒雞偏闃寂，起看星斗正闌干。

此詩在1935年12月5日寫在條幅上贈給許壽裳。

魯迅最有意境的詩

無題萬家墨面沒蒿萊，敢有歌呤動地哀。心事浩茫連廣宇，于無聲處聽驚雷。

注釋：

墨：黑色。墨面：此處形容凋零破敗的模樣。沒：隱藏。蒿（hāo）：香蒿，青蒿，二年生草本植物，葉如絲狀，有特殊的氣味，花小，黃綠色，可入藥。萊（lái來）：一年生草本植物，開黃綠色花，嫩葉可吃。莖長老了可做拐仗。

敢：敢于。萬家墨面沒蒿萊，敢有歌吟動地哀：看著萬家凋零破敗,隱沒在蒿萊等野草叢中,就敢于唱出驚天動地的哀歌。萬家墨面沒蒿萊：與杜甫詩句“城春草木深”有相似的意境[（安史之亂期間，唐朝首都長安被安祿山軍隊所占領(lǐng)）春天，長安城里草木茂盛，一片蕭條]。

浩：浩大。茫：茫茫，面積大，看不清邊沿。廣宇：廣闊的宇宙。于：在。心事浩茫連廣宇:心事茫茫，想得非常遙遠(yuǎn)。

于無聲處聽驚雷：即便是萬籟無聲，仿佛也能聽到人們心中悲憤的怒吼。

賞析:

本詩中，詩人以深沉的筆調(diào)描繪了在軍閥混戰(zhàn)，民不聊生的社會中人民的困苦生活，萬家凋零破敗，淹沒在蒿草叢中，人民在生存線上掙扎。同時詩人心里憧憬著美好的未來（心事浩茫連廣宇）。

依然是痛定之后的長歌當(dāng)哭，動地的哀吟之中，是對驚雷的期待。魯迅沒有李白的疏狂，沒有杜甫的愁苦。有的是屈原那樣飛揚(yáng)馳騁的想像和綿密深刻的憂思。從“我以我血薦軒轅”，到“于無聲處聽驚雷”，魯迅耗盡了一生的精力。心事浩茫，不為國君，為萬家墨面的人民。

魯迅的言志詩

自題小像

靈臺無計逃神矢，風(fēng)雨如磐暗故園。

寄意寒星荃不察，我以我血薦軒轅。

注釋：

靈臺：(書面語)心靈。神矢，愛神的箭。故園：祖國。荃不察：化用《離騷》中“荃不察余之中情兮”句。荃，香草名，隱喻國君。察，體察。中，內(nèi)心。薦：獻(xiàn)，進(jìn)獻(xiàn)祭品。軒轅：黃帝，上古帝王，中華民族的始祖，代指中華民族。

賞析:

這首詩是魯迅21歲寫的，51歲重寫。在30年中很少寫詩，從這以后才開“詩戒”。這是他言志的宣言。盡管祖國在黑暗中，我沒有理由不愛她。雖然滿腔熱誠不被理解，我只管奉獻(xiàn)我青春的熱血。何等堅貞、猛烈的愛啊。這是《吶喊》和《彷徨》的先聲，也是魯迅畢生奮斗的標(biāo)燈和旗幟。30年過去，魯迅無愧無悔。

魯迅寫的悼詩

悼楊銓

豈有豪情似舊時，花開花落兩由之。何期淚灑江南雨，又為斯民哭健兒。

賞析：

作于（１９３３年）六月二十一日

楊銓，字杏佛，民權(quán)保障同盟執(zhí)行委員，１９３３年６月１８日為國民黨藍(lán)衣社特務(wù)暗殺于上海，２０日魯迅曾往萬國殯儀館送殮。許壽裳《亡友魯迅印象記》：“是日大雨，魯迅送殮回去，成詩一首：（略）。這首詩才氣縱橫，富于新意，無異于龔自珍。”

注釋：

[1]寫給景宋手跡題“酉年六月二十日作”。 [2]"花開花落兩由之"，這是句激憤的話�；ㄩ_花落，用花草的枯榮喻人事的變化多端，兩由之，都由之去吧，不去管它。以上兩句意為：國民黨反動派的血腥屠殺，哪里能摧毀我以往的戰(zhàn)斗豪情；為了革命事業(yè)，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。 [3]何期，哪里想得到。江南雨，魯迅為楊銓送殮時，天正下雨。這里含有悲痛深切、淚如雨下的意思。 [4]斯民，此民，指人民。健兒，指楊銓。楊銓，字杏佛，江西臨江縣人，魯迅友人，與魯迅同為上海民權(quán)保障同盟執(zhí)行委員。楊銓雖是國民黨員，但他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法西斯統(tǒng)治，1933年6月18日晨，被國民黨法西斯特務(wù)組織"藍(lán)衣社"暗殺。以上兩句意為：真沒料到在這大雨滂沱的日子里，我卻熱淚縱橫，悲痛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又喪失了一位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戰(zhàn)士。

魯迅的散文詩

秋夜

在我的后園，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，一株是棗樹，還有一株也是棗樹。

這上面的夜的天空，奇怪而高，我生平?jīng)]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。他1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，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。然而現(xiàn)在卻非常之藍(lán)，閃閃地2著幾十個星星的眼，冷眼。他的口角上現(xiàn)出微笑，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，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里的野花草上。

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，人們叫他們什么名字。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(xì)小的粉紅花，現(xiàn)在還開著，但是更極細(xì)小了，她在冷的夜氣中，瑟縮3地做夢，夢見春的到來，夢見秋的到來，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，告訴她秋雖然來，冬雖然來，而此后接著還是春，蝴蝶亂飛，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。她于是一笑，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，仍然瑟縮著。

棗樹，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。先前，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，別人打剩的棗子，現(xiàn)在是一個也不剩了，連葉子也落盡了。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，秋后要有春；他也知道落葉的夢，春后還是秋。他簡直落盡葉子，單剩干子，然而脫了當(dāng)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，欠伸得很舒服。但是，有幾枝還低亞4著，護(hù)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，而最直最長的幾枝，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，使天空閃閃地鬼眼；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，使月亮窘得發(fā)白。

鬼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(lán)，不安了，仿佛想離去人間，避開棗樹，只將月亮剩下。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5。而一無所有的干子，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，一意要制他的死命，不管他各式各樣地著許多蠱惑6的眼睛。

哇的一聲，夜游的惡鳥飛過了。

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，吃吃7地，似乎不愿意驚動睡著的人，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(yīng)和著笑。夜半，沒有別的人，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里，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(qū)逐，回進(jìn)自己的房。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。

后窗的玻璃上丁丁8地響，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。不多久，幾個進(jìn)來了，許是從窗紙的破孔進(jìn)來的。他們一進(jìn)來，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。一個從上面撞進(jìn)去了，他于是遇到火，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。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。那罩是昨晚新?lián)Q的罩，雪白的紙，折出波浪紋的疊痕，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9。

猩紅的梔子開花時，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，青蔥地彎成弧形了……我又聽到夜半的笑聲；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，看那老10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，頭大尾小，向日葵子似的，只有半粒小麥那么大，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，可憐。

我打一個呵欠，點起一支紙煙，噴出煙來，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致的英雄們。

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

注釋：

他：在五四初期的白話文中，不管稱第三人稱的女性或稱物都用“他”。此文中的 “他”、“他們”即分別指代天空、花草、棗樹等。
（shān）：眨眼。
瑟縮：因寒冷而不舒展，冷的哆嗦，發(fā)抖。
低亞：低垂�！皝啞保ā皦骸�。
這是寫作者深夜里一瞬間的感覺，并不是真的月亮東移。
蠱惑：惡意的誘騙人，使人心意迷惑。
吃吃：形容笑聲。
丁丁：象聲詞。元稹《景申秋》詩有“丁丁窗雨繁”句。
梔子：一種常綠灌木，春夏開白花，極香。
老：死的意思。

魯迅的十首新詩

顧農(nóng)

一

詩人魯迅最重要的創(chuàng)作成果是他的二十幾首散文詩，后來集印為一冊《野草》；其次是他的一批舊體詩，其中的名句如“我以我血薦軒轅”、“城頭變幻大王旗”、“橫眉冷對千夫指，俯首甘為孺子�！钡鹊�，膾炙人口，傳播尤廣；他早先也曾寫過幾首新詩，知名度不高，現(xiàn)在讀者也很少，簡直幾乎要被忘卻了。

其五四時代的新詩篇目如下：

《夢》（《新青年》第4卷第5號，1918年5月）
《愛之神》（同上）
《桃花》（同上）
《他們的花園》（《新青年》第5卷第1號，1918年7月）
《人與時》（同上）
《他》（《新青年》第6卷第4號，1919年4月）

一共六首，都在《新青年》上，皆署名唐俟，是分三回發(fā)表的：第一回三首，第二回二首，第三回就《他》這一首。按這樣的形勢畫一個統(tǒng)計圖，直線下降，趨向于零。果然，魯迅后來便不再寫新詩；而于1919年8、9月間在《國民公報》發(fā)表了七段散文詩，總題為《自言自語》，看樣子還要再寫下去，但不知道為什么，卻戛然而止了，幾年以后才重新開始。魯迅有時會潛伏一段時間，醞釀進(jìn)行新的工作（參見顧農(nóng)《魯迅的十年潛伏》，《上海灘》2013年第4期）。這種潛伏也可能細(xì)化到某一更小的領(lǐng)域。

頗堪注意的是，魯迅停止新詩寫作之日，也正是他開始動手來創(chuàng)作散文詩之時。這樣一個“行到水窮處，坐看云起時”的轉(zhuǎn)換，似乎表明他已經(jīng)敏銳地意識到，新詩這種文學(xué)樣式不適合他自己，甚至也可以推測，他認(rèn)為新詩不適合中國。

后來到三十年代，楊霽云首先把魯迅的新詩搜集起來，編入《集外集》（五首，缺最后一首）；為此魯迅在該集的序言中回顧自己當(dāng)年的情形道：……也做了幾首新詩。我其實是不喜歡做新詩的——但也不喜歡做古詩——只因為那時詩壇寂寞，所以打打邊鼓，湊些熱鬧；待到稱為詩人的一出現(xiàn)，就洗手不作了。到魯迅晚年，他在會見美國友人埃德加·斯諾時，據(jù)說曾說過這樣幾句很極端的話：研究中國現(xiàn)代詩人，純系浪費時間。不管怎么說，他們實在是無關(guān)緊要，除了他們自己外，沒有人把他們真當(dāng)一回事�！拔ㄌ峁P不能成文者，便作了詩人�！保ā遏斞竿怪Z談話整理稿》，安危譯，《新文學(xué)史料》1987年第3期）這份談話記錄未經(jīng)魯迅本人審閱，而且有跡象表明，其中滲透了斯諾本人的某些見解；但斯諾也不大可能完全無中生有——魯迅在閑談時用極而言之的調(diào)子批評中國新詩，是完全可能的。

在1925年發(fā)表的《詩歌之?dāng)场罚ê笫杖搿都饧斑z補(bǔ)編》）一文中魯迅為年輕人的愛情詩辯護(hù)，意在抨擊堅守舊道德的保守派，但他又寫道：“說文學(xué)革命之后文學(xué)已有轉(zhuǎn)機(jī)，我至今還未明白這話是否真實。但戲曲尚未萌芽，詩歌卻已奄奄一息了。即有幾個人偶然呻吟，也如冬花在嚴(yán)風(fēng)中顫抖�！笨梢娝麑π略姷默F(xiàn)狀及其前途很不樂觀。

魯迅的新詩大抵是為五四新文化運動助威的，他完全擺脫了舊體詩的腔調(diào)，用非常散文化的文句，表達(dá)對新思想新生活的追求。

第一首《夢》，說中國人有許多夢想，往往后夢趕走前夢，詩人呼喚“你來你來！明白的夢”。這里有著極其豐富的歷史內(nèi)容。

夢很多的夢，趁黃昏起哄。前夢才擠卻大前夢時，后夢又趕走了前夢。去的前夢黑如墨，在的后夢墨一般黑；去的在的仿佛都說，“看我真好顏色�！鳖伾S好，暗里不知，而且不知道，說話的是誰？暗里不知，身熱頭痛。你來你來！明日的夢。

《他們的花園》一首則大談應(yīng)當(dāng)大力向外國學(xué)習(xí)及其困難：從“他們的花園”摘來一朵白得像雪的百合花，卻很快就有蒼蠅來拉些矢在上面，令人氣得無話可說，可是——說不出話，想起鄰家，他們大花園里，有許多好花。還是要學(xué)外國，要請來“德先生”和“賽先生”。詩歌這樣寫，很近于比興體的雜文，乃是時代精神的號筒，路徑與小說《狂人日記》殊途同歸。

他們的花園

小娃子，卷螺發(fā)，

銀黃面龐上還有微紅，——看他意思是正要活。

走出破大門，望見鄰家：

他們大花園里，有許多好花。

用盡小心機(jī)，得了一朵百合;

又白又光明，像才下的雪。

好生拿了回家，映著面龐，分外添出血色。

蒼蠅繞花飛鳴，亂在一屋子里——

“偏愛這不干凈花，是胡涂孩子!”

忙看百合花，卻已有幾點蠅矢。

看不得; 舍不得。

瞪眼望天空，他更無話可說。

說不出話，想起鄰家：

他們大花園里，有許多好花。

這一批新詩中水平最高的大約是最后一首《他》：

他

一

“知了”不要叫了，

他在房中睡著；

“知了”叫了，刻刻心頭記著。

太陽去了，“知了”住了，——還沒有見他，

待打門叫他，——銹鐵鏈子系著。

二

秋風(fēng)起了，

快吹開那家窗幕。

開了窗幕，會望見他的雙靨。

窗幕開了，——一望全是粉墻，

白吹下許多枯葉。

三

大雪下了，掃出路尋他；

這路連到山上，山上都是松柏，

他是花一般，這里如何住得！

不如回去尋他，——阿！回來還是我家。

這詩的寫法很像是魏晉之際大詩人阮籍的《詠懷》。“出門望佳人，佳人豈在茲？……忽忽朝日，行行將何之？不見季秋草，摧折在今時。”（《詠懷》其八十）魯迅詩里的“他”，無非就是阮籍筆下的“佳人”，代表一種難以追尋的理想。魯迅甚至說，追著追著，竟發(fā)現(xiàn)她已經(jīng)死去，埋在山上（古代的墓上多種松柏）。這就比阮籍更要痛苦了。五四群眾運動高潮到來之前，魯迅有一種深沉的悲觀，這一點他在《吶喊·自序》里也曾明確地說起過。

思想過于超前，形式也大為超前，這樣的新詩就寫不下去了。

魯迅雖然不再寫新詩，但仍然很熱心幫胡適選他本人的詩作，又替周作人修改《小河》；魯迅的詩人氣質(zhì)仍然在發(fā)揮作用，但他已經(jīng)決心“洗手不作”，而一心運用那些更適合于他的文學(xué)樣式，繼續(xù)吶喊奮斗。

二

魯迅寫過舊體詩，有絕句和律詩；也寫過新詩，“五四”前夜在《新青年》上發(fā)表過六首，后來到三十年代初葉又有歌謠體的新詩四首——可是這四首一向被視為他的舊體詩，還有進(jìn)而論定為“古風(fēng)”的。否認(rèn)歌謠體詩是新詩，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錯誤，其意若曰：只有無節(jié)調(diào)不押韻的才是新詩——這個觀念相當(dāng)頑固而且可怕。

這四首歌謠體新詩是1931年底發(fā)表的《好東西歌》、《公民科歌》、《南京童謠》以及1932年初的《“言辭爭執(zhí)”歌》，因為都帶有強(qiáng)烈的政治諷刺色彩，只能刊登于當(dāng)年的地下報刊。《好東西歌》唱道：

好東西歌

南邊整天開大會，北邊忽地起風(fēng)煙。

北人逃難北人嚷，請愿打電鬧連天。

還有你罵我來我罵你，說得自己蜜樣甜。

文的笑道岳飛假，武的卻云秦檜奸。

相罵聲中失土地，相罵聲中捐銅錢。

失了土地捐過錢，喊聲罵聲也寂然。

文的牙齒痛，武的上溫泉。

后來知道誰也不是岳飛或秦檜，

聲明誤解釋前嫌，

大家都是好東西，

終于聚首一堂來吸雪茄煙。

諷刺國民黨黨國要人的內(nèi)訌和勾結(jié)，令人想起眼前的事實，“牙齒痛”、“上溫泉”二句尤有比較明確的所指。這樣罵上門去的歌謠是無從公開發(fā)表的。

這幾首詩，內(nèi)容具有尖銳的政治針對性，藝術(shù)上則充滿了改進(jìn)新詩寫法的探索性。“五四”前后興起的中國新詩數(shù)量不少，脫離群眾，讀者無多，影響遠(yuǎn)遠(yuǎn)不如白話文的小說和散文。大家比較熟悉而且能夠記住的，還是舊體詩特別是唐詩。

新文學(xué)在詩歌領(lǐng)域里的革命迄未成功，同志仍須努力。魯迅一向認(rèn)為，新詩“須有形式，要易記，易懂，易唱，動聽，但格式不要太嚴(yán)。要有韻，但不必依舊詩韻，只要順口就好�！保�1935年9月20日致蔡斐君）曾經(jīng)有若干詩人在形式上作過種種努力，很成功的不算多。讀者太少的問題始終沒有解決。

為了改變這種現(xiàn)狀，魯迅特別強(qiáng)調(diào)新詩應(yīng)該能唱。1934年11月11日他在答復(fù)竇隱夫的信中寫道：“詩歌雖有眼看的和嘴唱的兩種，也究以后一種為好；可惜中國的新詩大概是前一種。沒有節(jié)調(diào)，沒有韻，它唱不來；唱不來，就記不住，記不住，就不能在人們的腦子里將舊詩擠出，占了它的地位。”新詩的改革就是要在這些地方作出努力。魯迅繼續(xù)寫道：“我以為內(nèi)容且不說，新詩先要有節(jié)調(diào)，押大致相近的韻，給大家容易記，又順口，可以唱得出來。但白話要押韻而又自然，是頗不容易的，我自己實在不會做，只好發(fā)議論�！�

“實在不會做”是魯迅的謙辭，他分明做過有節(jié)調(diào)而且押韻的新詩，《好東西歌》等四首就是例證；只可惜他不過偶一為之，沒有作出持續(xù)的努力。

即使是偉人也只能做屬于他的那一份事業(yè)，可以只手包打天下的只有神仙。

附：魯迅作于五四時期的另外三首新詩

愛之神

一個小娃子，展開翅子在空中，

一手搭箭，一手張弓，

不知怎么一下，一箭射著前胸。

“小娃子先生，謝你胡亂栽培！

但得告訴我：我應(yīng)該愛誰？”

娃子著慌，搖頭說，“唉！

你是還有心胸的人，竟也說這宗話。

你應(yīng)該愛誰，我怎么知道。